钢琴家韩丽的英雄母亲
【金宏撰稿】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已经过去75年了,前不久又迎来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日。
在纪念胜利的日子里,我们深切缅怀无数为国牺牲和逝去的英雄前辈们。
最近,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联名颁发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这是一份迟来的荣誉,也是中国政府首次以国家名义颁发的抗美援朝纪念章。
但遗憾的是,绝大部分的志愿军官兵并没能等到这一天。
据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卫生部编印的《抗美援朝战争卫生工作经验总结》,志愿军赴朝总人数135万,最后健全回国的只有37.2万人。
今天,这些幸存的老战士仍健在的也是极少数了。
如笔者的长辈中就有6人参加了这场战争,而收到这枚纪念章的只有我94岁的母亲和她的妹妹……
她们也是代表牺牲的战友和逝去的亲人们来领取这枚纪念章的。
建国以来, 中国政府为参加过工农红军、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军人颁发过“红星”、“八一”、“独立自由”和“解放”勋章
朝鲜国也曾先后5次向志愿军颁发“金星”、“国旗”、“独立自由”等许多奖章
图为朝鲜将领身上的勋章
可为什么70年前中国一直没有以国家名义颁发抗美援朝纪念章呢?
据说因为当时的中国并不是正式的参战国,而是以民间志愿部队的名义秘密入朝作战的,”中国人民志愿军”这个名称也是由此而来。
这是当时志愿军官兵身上唯一的标志
为保密起见,胸标的后面未填写部队番号和职务,只有上级首长印章。
而志愿军的对手则是依据1950年7月7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的84号决议由16个国家组成的“联合国军”,以及另5个国家的医疗队。
当时的苏联也出动了12个航空师2.5万人参战,但比中国更保密,飞机都涂着“中国人民志愿军”字样,飞行员一律穿志愿军军装,斯大林甚至不切实际地下令苏军飞行员空中联络时不得说俄语。
时间飞逝,英雄前辈们一个个驾鹤西去……
作为晚辈儿,我们有责任为他们留下一些记忆。
今天,笔者向大家介绍一位著名舞蹈艺术家陈立行老师——多伦多钢琴教育家韩丽的妈妈。
笔者熟悉的陈立行老师是中国著名的舞蹈教授、中国舞专家、中国舞蹈家协会会员,新中国舞蹈事业的开创者,1951年中央戏剧学院的舞蹈系(北京舞蹈学院前身)首批学生,曾师从戴爱莲和吴晓邦
更令人钦佩的是,陈老师和他的先生——中国一级指挥韩孟国,他们当时不仅仅是出类拔萃的艺术家,还是光荣的志愿军文艺战士!
图为陈老师佩戴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韩孟国老师佩戴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
1949年1月,平津战役胜利后,14岁的陈老师在天津参军加入林彪部队的南下工作团,此后又被录取到4野的南下文工团。
以下篇章源自陈老师自傳体纪实文学【真实的舞者】
一 参军
1948年冬,平津战役打响。
大人告诉我用裁好的纸条往玻璃窗上贴“米”字,说是防地震。
那些日子,远处总有闷闷的炮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有一天,忽然一声巨响伴随着闪光,炮弹落到我家院子里了…..
再到后来,就安静了,远近都没有响声了。
我哥耐不住寂静,试着走出屋子,通过院子的大门缝向街上张望,突然跑回来告诉我们:“满街都是解放军,可多了!”
我也扒着门缝往外看:街上都是解放军,个个都戴着大皮帽子,不讲话也不乱看,只是整齐排着队,快步走着。
这是解放军给我的第一个印象:遵守纪律威武雄壮。
第二天清晨,我们胆战心惊地打开院子大门向外张望,顿时惊呆了——没想到街上睡满了解放军,整整齐齐地一直延伸到街顶头
他们头枕这背包,怀抱着长枪,睡得正香。
这么多兵睡在大门口,可昨天晚上却都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我们这个院子一共住了四户人家,大家惊奇地把所见所闻奔走相告。
1949年1月,天津解放了!
那时,天津可以说是沸腾了,满街都是“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标语、旗帜,口号声、歌声此起彼伏……
图为天津人民欢迎解放军进城
年轻人中掀起了参军热潮,南开、北洋等大学的学生们也没心思读书了,整天心里想的、满嘴说的都是“参军、革命”…….这股风也席卷了中学生。
再开学我该上初二了,于是和几个要好的同学一商量:参军去!
然而,我们到处奔跑,到处碰壁:三个14岁的小姑娘,年纪不够,都不要我们。
百般无奈中,一个同学说:“我们找他们的司令部去。”
那几天我们几个人满街跑,不顾累,不知饿,终于打听到解放军的司令部在摩根大楼。
我们找到了负责征兵的最高首长,人家只说了一句:“要满18岁。”然后就不搭理我们了
我们铁了心要参军,软磨硬泡,好话说尽,不收就不走!
最终那位领导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放下手中的工作,笑着问了我们几个当时完全不懂,后来又完全不记得的问题。
只听懂他问:“你们的爸爸妈妈同意你们参军吗?”
“同意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喊着说。
他终于点头了!
我们成功了!
我们抱在一起蹦啊,跳啊,都不知道怎么离开摩根大楼的。
回到家我和爸妈说:“我要参军!”
他们笑着说:“你参军?谁要你呀?”
“有人要,就让你去。”
“说话算话!”我问
爸爸妈妈没想到,我已被接受了,就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早晨,我们到了学校——天津私立中正女中
在全校周会的操场上,无比兴奋地告诉老师:“明天就不来上学了,我们参军了!”
初一班的老师马上站到台上向全校师生宣布,下面的同学们欢呼起来:“好啊!好啊!是谁呀?哪三个同学?站出来我们看看。”
我们三个人无比兴奋地站到了台上,从来没有过的兴奋和神气。
学校为我们三个人开了欢送会,我们应邀上台表演舞蹈,边唱边跳当时流行的:“大阪城的石路硬又平呀,西瓜大又甜……”
前右1为陈老师
1949年4月7日,我们三个14岁的小姑娘被编入四野的南下工作团二分团三大队九中队
参加革命队伍了,3人都改了名字。李南敏改名叫李敏,王松改名叫王瑾。我原名陈禦,爸爸给我改名叫陈立行。
那时,每一天都是无比兴奋的,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学习、讨论、出操,天天吃小米干饭……
头痛的是每天早晨出操,是所有的新兵的一大难题,短短三分钟要起床,穿好衣服,整理好背包并且背在背上,绑好绑腿……
集合哨子响了,不少人衣服没穿整齐,抱着被子拖着绑腿跑出去集合——就这样开始跑步,绑腿像“肠子”一样在身后越拖越长,也顾不上了,把被子双手抱住就不错了
这样训练了一个多月,南下文工团又来招团员,我又被录取了!
1949年5月20日,大军要出发南下了,全体背着背包参加天津各界举行的送行大会,最后一项是送行的家人讲话。
万万没想到,我突然看到我妈妈上台了!
她要干什么?妈妈没读过书,不识字,是个地道的家庭妇女,这种场合她这辈子也没见过。
没想到的是,她当时说起话时滔滔不绝,话语十分流畅,声音也很响亮,大家都被她的热情感染了。
当时一个老文工团员问我:“这个台上讲话的是谁?是你妈妈吗?”
我只记得妈妈最后说:“我把孩子交给革命了,我放心……”
二,跨过鸭绿江
1953年3月,我们和中南人民艺术剧院(武汉歌舞剧院前身)的舞蹈,民乐,歌剧部份人员和武汉市京剧,戏曲界部份人员共53人。受命组成中国人民第四届赴朝慰问演出团,赴朝鲜前线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
我一共两次入朝,这是第一次,那时的朝鲜战场战火纷飞。
第一天,车刚上鸭绿江大桥,大家心情格外兴奋,齐声高唱:“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本来以为唱一两遍就可雄赳赳地过江了,没想直到唱完第十遍,才终于“跨过鸭绿江”。
我们坐在自己的背包上,卡车在崎岖的道路上驰骋着,战争气味越来越浓——路旁不时有掩体、炸弹坑、和防空设施,也时时有朝鲜人民军的军车轰然驶过。
第一夜,我们住在朝鲜老大娘家,家中只有她这一个老妈妈,睡的是老大娘烧的热炕,一觉把我们热醒了,只见乔敬躲在炕角,满脸热汗淋漓,直喊:“ 热死了,热死了!”
隐约传来歌声和喊叫声,我们寻着歌声走去,原来离住地不远有一家朝鲜村民,正在举行婚礼。
热情的朝鲜人把我们迎进屋,屋里没有任何摆设,但有震翻天的热闹。
他们大声地唱朝鲜歌、跳着朝鲜舞,没有丝毫战争的气息,然而我们知道这位新郎和这屋内的极少几个青壮年男子,明天就要开赴前线了,不由得有点伤感。
早晨起床,梳洗完毕只等出发,房东老大娘来送我们。
摸摸这个,看看那个,感觉她就像母亲对待自己的孩子。
可从这以后,晚上就不能在屋子里睡觉了,每天都是夜间行军,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躲避美机的轰炸,每个人坐在自己的背包上晃来晃去似睡非睡。
拉我们的每辆车有两个志愿军开车,派来的都是开车技术最好的功臣,上级交待他们:“ 在任何情况下都要保卫好祖国亲人的安全”。
朝鲜的山野十分秀美,道路蜿蜒在山间,一眼可望出几十里,上百里绵延的公路。
公路上除我们慰问团的几十辆卡车外,还有志愿军庞大的卡车运输队,夜晚行走在山路上,车灯像长龙一样,默默地走着,不准讲话,绝对安静。
“叭”!突然山间传出一声清脆的防空枪声,所有的车灯立即熄灭,顿时陷入无边的黑暗中,好像连我自己都不存在了。
头上敌人的飞机嗡嗡作响,可整个车队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速。
我无比地惊奇——狭窄崎曲的山路上这没有一丝的亮光,志愿军司机们照开不误,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美国以空中的优势,妄图摧毁志愿军的运输线。
而中国人民志愿军的司机们都练就了一套夜间行车的本领,无论多黑的夜,多么曲折的山路,志愿军的这条钢铁运输线,从没停止过,源源不断的把军火、物资和人员送上前线。
从此以后我们几乎每晚都体验着:敌机轰轰地丢下炸弹,爆烈声震耳欲聋,燃烧弹掉在哪里就是火海一片。有时还是子母弹,是专门杀人的,杀伤力大。
在夜间,通常敌机先丢下一颗照明弹,把山野照得通亮,都可以看书了。但志愿军司机轻松地说:你们别怕,敌机丢下照明弹,要绕一圈才能再回来轰炸,我们正好趁亮赶路。
由于敌机狂轰滥炸,公路两旁到处都可见一米左右的掩体。
事先团长就宣布过: “ 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有警报,就要立即跳进掩体,不可大意 !”。
朝鲜有一种青蛙,小小的,背是翠绿的,但肚皮却是通红的,我们以前从未见过。
有一次在白天,团员们四散休息,敌机来了,王林团长招呼大家 躲进掩体。
我们舞蹈队的几个女孩子,一见掩体中有许多这种青蛙,就犹豫了一下。
这时炸弹已经落下,团长急了:“小鬼子们(团长对我们的爱称),快跳啊!快跳。”
因为天天都能遇见敌机轰炸,我们反而觉得青蛙比飞机还可怕了——不跳!我们几个女孩裹着黄色军大衣,蹲在地上装成石头,躲过了敌机轰炸。
三、深入前线慰问
最难忘的是在坑道里为志愿军演出。
到了前线昼夜要隐蔽防空,坑道是志愿军生活的最安全的地方,那时也只能生活在坑道里。
坑道只有一人高,大多只能免强通过两人,洞壁上的水不停地往下流,地上到处是湿的。
图为志愿军战士挖坑道
志愿军战士们长时期的吃、住、睡全在这里。所谓睡觉的床铺,就是在地上铺个竹皮编的席子,然而只要脚踩上去,就会挤出水来。
图为志愿军战士接坑道石壁的滴水喝
我们在坑道转角处 ,找了一块稍稍 大点的地方,也就三,四米见方,在这里我们要表演 “中国古典剑舞 ”。
我们两个演员转不开身,只能缩着手舞动剑穗,也不能伸展我们的长剑。
表演跪下腰和卧鱼演员都躺坐在地上,全然不顾衣裤已经湿透半截,鞋全泡在水里。
但比起志愿军长年睡在这里,这又算得了什么。
我们除了表演还和战士们聊天、拉家常。
战士们说:“我们这个坑道算是大的,还能跳舞 ”。然后他带我们到坑道口,让我们匍匐在地,他指给我们看对面很近的一座小山说: “对面就是上甘岭” , 我们现在是在五圣山上。
我们默默地看着那著名的上甘岭,就是一座不高、不起眼的小山坡,坡上没有一棵树、一根草,光秃秃的土坡上隐约可以看到小小的坑道口——那就是上甘岭的志愿军战士们日夜生活战斗的地方。
也有不在坑道里的演出,那就是在蹈田里,虽然没有庄稼,然而一陇陇的土地,高低不平,走路都难,何况我们要在上面“ 跑园场” (用小碎步平稳快速地跑位)。
那种园场跑起来,跌跌撞撞。但不管是演的还是看的,谁都没去计较。
到后来,我们整天都不卸妆,一个一个的坑道不断的演出。
这就是在前线的慰问演出。
威武的志愿军战士和这张照片背面的留言
照片留言注——亲爱的小陈:抗美援朝你勇敢的来到前线之纪念。薛长勇8.4
笔者注:在那个年代,“亲爱的”这种称呼尚属少见,多用于相爱人之间;由此可见志愿军勇士不仅仅铮铮铁骨,还柔情似水——字儿也写得不错,应该是个有文化之人——不知这位名叫薛长勇的志愿军今安在?
在那个时代,我们受志愿军的影响,面对死亡没有丝毫的惧怕和犹豫,只有积极热情,奋不顾身。
为前线的志愿军演出成了我们那时最大的快乐和光荣!
到了朝鲜的东海岸,我们爬上高高的黄龙山去慰问志愿军。
那时我要扛着自己的服装道具、口粮,还比别人多揹一个医药箱,我那时担任演出小分队的卫生员。
好不容易爬上山了,巴不得休息一会,可一想: “我不能休息,还要看看全队人员,有没有伤病需要帮助的”。
于是我又往回走再下山,如此这般上上下下跑了好几趟,把自己累得半死,但心里却无比高兴。
再回到上山,马上投入演出,演出后再分散到各个战斗小组,进行小型的慰问。
所谓慰问就是像久别的亲人一样和战士们聊天、拉家常。
我们随身带着针线包,见到战士的衣服破了,扣子掉了,马上就给缝好补好,就像亲人一样。
从黄龙上下来时,到处都是很稀很稀的泥,根本无法行走。
我们干脆每人用穿在身上的大雨衣一裹,坐在泥地上,滑着黄泥下山,大家觉得十分有趣,嘻嘻哈哈的笑着、叫着滑到山底。
还有一次,我们参加一个志愿军敢死队的出征仪式。
在一个小树林里,十多个年青小伙子,面对我们,站成一排,我们深知他们此去将不再回还,总想把他们细细地多看几眼,总想记住他们的长相。
我一只手端着一碗酒,另一只手拿着一颗絷着红绸布的手榴弹,向其中一名战士走去……
小战士仰头喝下了我敬给他的酒,然后把手榴弹装入胸前的弹药袋,对我微笑着,神情是那么坚定,那么英勇无畏……
我问自己:他再也不回来了吗?
我竭力忍住眼泪,但是,我为他捧上那碗酒的手,却忍不住地抖着············
千千万万个志愿军勇士们,就是这样前赴后继、视死如归地为了朝鲜人民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就像那满山遍野的金达莱花,盛开在朝鲜大地上
四、危险和牺牲
有一天,我们来到志愿军一个军指挥部驻地,来不及休息,大家只把背包放下,就去参加欢迎我们的大会了,等我们回来,背包已被敌机炸飞了。
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个很简陋的土窝子里,里面有一个叫它“ 炕” 都不够格的用土堆起来的小台子。当晚我们有七个女孩子睡在上面。土台子太小太小,七个人用力挤着才能勉强躺下,有谁想要翻身要大家一起喊:一、二、三、全体一起翻身。
有人曾告诉我们:敌机轰炸时,为避免把耳朵震聋,在炸弹爆炸时要把嘴张开,我们记住啦。
半夜,敌机又来轰炸了。炸弹落得越来越近,忽然一个特近的炸弹炸开了,像劈雷一样,乔敬大喊一声:“ 张嘴!“,全体女孩都把嘴张开了,正好每个人都满满地,接了一嘴落下来的泥土,因为乔敬喊晚了点。
久而久之, 也习以为常了,敌机来轰炸,我们照睡不误。
清晨,我们刨开身旁的泥土,坐起来。洞里全变了,门炸飞不见了,放在洞口的脸盆,成了一个铁片,所有的牙缸、牙刷不知去向,有一个牙缸挂在外面树上,我们全被土掩埋着。走出外面看我们的洞顶上,一棵被拦腰炸断的大树,歪在那里。听说就是那颗碰到东西即爆的子母弹,杀伤力很大,幸亏是这棵树,替我们挡住了那颗炸弹,否则我们这群女孩子就算完了。
当天,军首长就把我们这几个女孩子转到另一住处。
除了敌机炸弹以外,朝鲜的山洪也是麻烦之一,朝鲜的山美、水美,走到那里随处可见涓涓流水从秀美的山涧涌出。
但到了洪水季节,秀美的山涧小溪,转瞬能变成洪水,凶猛地冲下来。
我们慰问团就经历过洪水,一次慰问志愿军兵团级机关,志愿军把他们最好的 “房子 ”让给我们,他们只能睡在我们的房顶上。
战士们提醒我们注意山水的变化。渐渐入夜了,我们不敢久睡,隔几分钟就要起来打开手电看看溪水,确实水在不断上涨,我们看到志愿军也在察看山水,而且比我们更频繁。
这一夜,折腾我们不敢合一下眼。最后,山水翻滚着越涨越快,志愿军果断的说: “ 撤!马上走” 。
全体赶快撤离,尽快地离开。山水果然很快就淹没了我们的住处。可以说是“有惊无险”,但是也太气人了,折腾得我们一夜没睡!
倒是有一次慰问团有惊又有险,而且还有了牺牲!在一次全体慰问团乘多辆大卡车转移的途中我们遇到了不幸。
朝鲜的备战运输山路都不宽,而且从来没有平坦过,不是上山就是下山,狭窄的山路弯弯转转,错车时只能勉强容下两辆。
在这时我们的车队最怕遇上朝鲜人民军的车,因为他们总是不管不顾,车速飞快。而我们志愿军的军车,不但遇车能减速相让,而且开车技术很高。
有一天,我们慰问团的车队一辆接一辆驶上山,路的一边紧靠山,另一边是个陡坡。刚刚走到转弯处,突然一部朝鲜人民军的军车高速驶来,转弯时,它不靠边,也不减速,如入无人之境。我们所在的军车徼幸躲闪过,但在我后面一辆车无法避让,被逼翻下陡坡。虽然不是山涧,但这个陡坡至少也有几层楼高。全车的人都被甩了出去。朝鲜人民军的车没有一点减速,早已不见影子,扬长而去。
我们听说后面慰问团的车出了事,赶快下车跑回去。看到翻倒的车倒在坡下,车上的人、散落着倒在地上不动,有的人摔出去很远。救治的结果,非常不幸,湖南的一位民乐团员当场身亡。全车多人员轻、重伤。
我院一位女舞蹈演员叫王锦霞,头部受伤,再加上受惊吓,自那以后她在精神上,至今不太正常。她本是崔成喜 “舞研班”毕业分来我院舞蹈队,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排蒙古集体舞 “ 卾伦春 ” 时,因她常常起步晚,她后面的演员就催她 “你这个小马还不快跑 ” 从此大家都叫她 “小马”反而忘了她的真名。这是我们慰问团最大的一次牺牲。
在历次的赴朝慰问团员中,献出生命的还有不少,而且还有著名演员!
1951年4月,中国人民第一届赴朝慰问团在团长廖承志带领下开赴朝鲜,相声是志愿军官兵最喜爱的表演形式,因此这个团以曲艺演员为主,有常宝堃、侯宝林、郭启儒、魏喜奎等著名曲艺演员。
4月23日,演出后刚吃完饭的慰问团遇敌机空袭,一阵疯狂的扫射,一颗子弹正中常宝堃头部,他当场牺牲。赵佩茹胳膊中弹,程树棠也不幸牺牲。
图为常宝堃为志愿军官兵表演相声
在战争中牺牲的人,更是数不胜数。这次赴朝经历,让我体会到:从整体看这些牺牲似乎都是难免,但是在局部和对个体来说,这牺牲的悲痛和影响 ,却是深远、巨大和难以形容,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得了的。
图为1953年8月,陈老师随慰问团首次赴朝归国后留影
五,停战后再次赴朝
1954年夏,朝鲜刚刚停战,我们从朝鲜前线才回来不久, 就接到了再次赴朝的任务。
这次赴朝慰问团队伍大多了,武汉歌舞剧院的各个行当, 包括舞蹈、交响乐团、歌剧、大合唱、小合唱、说唱、 等等全都去了,还请了杂技团的演员夏菊花,( 那时夏菊花的柔术顶碗刚刚练出,初露头角)。
图为夏菊花慰问志愿军空军,机场在国内
我们乘火车往东北去,在卧铺车上,我看到夏菊花在练大顶, 那时的火车很不稳,晃来晃去,我正想“这么晃,还练顶功?”
这时骆文团长走过来对我说:“陈立行,你教教她舞蹈, 把你的芭蕾舞动作教教她”。
我欣然同意,于是一停车,我就找了个地方开始了教她芭蕾舞动作, 这一路教了她好几次。
我们这个团,由团长骆文,付团长莎莱担任正副团长, 组成了149人的庞大队伍,为志愿军慰问演出。
从演出内容到形式,要求我们一切正规。还给每个演员做两套西装, 行李已不是背包,而是提小皮箱了,完全是另一套做派。 怎么这么不习惯!
我心想:这是去朝鲜吗? 我刚刚回来的那个朝鲜战场,所经历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以致我的感情还没有转过来,我看着这一切,不尽会自问: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是朝鲜吗?”
是啊!是去朝鲜。理性上我知道,还是那个地方。但是现在不同了, 现在不打仗了。头上没有敌机飞,四周也不会有炸弹爆炸了, 没有坑道,也没有防空洞,那会是什么样子? 我甚至一时想象不出来,不好吗?
好!真好!我盼望快些去看看。
这种心情一直笼罩着我,到了板门店,我迫不及待的, 走进板门店谈判大厅,我十分惊讶,没想到它是那么简陋。
说是大厅,就是间长方形的大空房子, 薄薄的简陋的四壁和房顶,显得既临时又草率。
正中间摆着一张空空荡荡的长桌,两旁各摆了一排座椅而已, 别无所有,我当时想:世界上这么大的事,就是在这里谈判?决定? 真不敢相信。
有人告诉我们: 谈判厅的布置是中方和美方的桌上各放有一面本国的国旗, 不大的旗帜可以上下伸缩,两国的旗帜高度是绝对一样的。 但是不知是何人,悄悄地把美国国旗向上拔高了一些, 中方发现了也拔高一些······反反复复预示了谈判的不易。
走出板门店的谈判大厅,我的思绪还没有中断······。
就在一年前,我们刚从这个战场离开,那时这里是遍地硝烟弥漫, 爆炸,燃烧,火焰此起彼伏。
我好像刚刚就在这种环境中, 跑来跑去,慌乱的感觉至今还没完全消退。
而现在这里最突出的感觉,是空气中那特殊的宁静。 走到那里都听不见枪声,爆炸声,也不见有火光。
满眼看到的都是军人,穿各种军装的军人,你来我往。 可是都那么平静,和气,甚至大都文质彬彬。 包括这个板门店谈判厅,我也觉得怪怪的。
有团员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个小商店(军人服务部)在卖东西, 人们可以在军人服务店随意购买。这个情况, 把我的时间错觉纠正了,让我回到了现实。 于是我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小商店。
我们此次主要任务是慰问志愿军总部,但实际上也是为多方面的观众演出。
有朝鲜人民军总部, 有联合国停战调停小组五个国家——罗马尼亚、波兰、瑞典、瑞士、 捷克(中立国部队,和他们的随行人员)。
和这些方面的人的活动很频繁,花样也不少,最多的就是吃饭,开舞会。
在我看来那些调停小组五个国家的人,最感兴趣的, 就是和我们女演员跳舞,跳舞、、、跳多少都没个够。
有一次, 硬是要我们女演员,陪他们跳了个通宵。
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 却是 另一件事——有人给我端来一杯酒,说是 “ 茅台酒 ”,我接过来,心想:自己又不会喝酒 ,便试着尝了一小口 。
啊!真没想到,酒一进口,就自动的,满嘴的扩散开来,真香, 真香啊 !这个香味和那种扩散的 感觉,不仅仅停留在口腔,而且顺鼻腔,直上往头顶,向下往喉头, 久久不消失。我想这个叫 “茅台 ”的什么酒,怎么这么香呢?这么柔和又有力的扩散呢? 它一点不辣,一点不烈,厚厚地,又那么浓,久久的停留在口中。
可以说,自那以后,我就再没喝过这样的酒, 不管是在国内或是国外、在多次的大场合和国际场合、 还是多少年以后,哪怕同样说是陈年茅台酒, 可再也不像它的味道了。真奇怪,这是什么茅台?这种感觉, 使我至今不忘。可惜,我再也没有遇到了。
给志愿军和人民军的上层领导演出。要在正规的舞台上, 于是一个足够的大厅里,专为我们搭了个足够大的舞台。
我们要求要有足够的舞台照明,正前的面光灯必须足够,整整一排, 一点都不能少。还有侧灯、底灯、顶灯等等。 又比如最前的大幕要尽量气派。要有正规的天幕或称底幕, 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的要求演出条件,一切正规,处处注意演出质量。
演出节目有:“大合唱”、“小合唱”、“女声表演唱”、 交晌乐曲目很多有:“坑道里的晚会”、“卡门组曲”、“ 陕北组曲”、“春节序曲”、“波斯市场”、“白毛女组曲”, 等等,舞蹈有:”荷花灯“,“红绸舞”、“中国古典剑舞”、“ 采茶捕蝶”,“双送粮” 等等,还有小歌剧:“打鸟“, 还有当时的杂技新秀夏菊花的柔术等许多节目。
观众对我们的节目, 十分满意,我们的演出,大红大火了板门店。
和朝鲜人民军协奏团合影
后来我们又去了平壤演出,还和朝鲜人民军协奏团,交流了节目, 我们教他们 “采茶捕蝶 ”,学了他们的“柴郎与村女“, “朝鲜剑舞 ”。
陈老师表演朝鲜剑舞
它是朝鲜的古典舞蹈,从它古典的服装, 到奇特的左右手双握的可以旋转的短剑, 并要求演员表演时感情的肃穆等等这一切, 与我过去跳的朝鲜舞都不相同。此舞双手各握一支短剑的剑柄上, 有一只二十公分长的金属剑身。这只剑身是可以平面旋转的, 正转反转都可以,把剑向前甩一下,剑身就会自绕一圈回到原地。 每绕一圈就发出“刷!” 的声音。舞蹈跳时,有不断出剑的动作,就会发出不断的、众多的 “刷!”、“刷!”、“刷!” 的声音。
跳这个舞蹈的演员是不允许笑的,手上拿的是武器, 穿着古代的服庄,演员应带着一种庄严,悲愤,肃穆的情绪 。我喜欢这个舞蹈,我是这个舞蹈的领舞, 这个舞在我们的舞台上表演了多年,深受观众好评, 我庆幸我们向朝鲜人民军协奏团学了这个舞蹈。但自那以后, 我再也没见到朝鲜或韩国,演出过类似的 “朝鲜剑舞“。我很注意的寻找, 但再也没见到有哪个文艺团体演出过它。
中国剑舞
为苏军演出
结束了慰问志愿军的演出,回国的路上已经到了边境。 只知我们将去一个地方演出,但这是个什么地方, 为谁演出我们不知道,也不准我们多问, 知道这是个非常保密的地方。
后来才知这是在祖国的边界——宽甸, 对面不远就是丹东。这里驻扎了不少苏联军人,守卫一个高炮阵地,保卫鸭绿江小丰满水力发电站。
我们的到来,对他们来说, 不只是高兴,简直就是兴奋。他们说:“ 对演员一定要认真接待,我们要尽全力,首先把我们的住处, 全部让出来给演员”。
其实他们的住处非常简陋,就是一间大屋子, 靠墙面对面搭两排统铺。乐队、舞蹈队各自按顺序排着睡, 女生靠一头,男生另起一头,中间挂一块布帘隔开, 我排到女生的最后一个,我发现, 我的隔壁竟然是正在和我谈恋爱的男友——韩孟国。他还混然不知, 那情景只是在我和他中间垂下块薄软布帘,但人挨人,又很挤, 躺下后是可以碰着的,我正在为难不知如何处理。 这时我们的付院长——莎莱走过来说:“ 好了,我就睡这儿了” ,
她就睡在了我和韩的中间,等于给我解了围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 这事至今,没任何人知道,韩也至今不知。事后想想,有点好笑。
在宽甸,除了吃饭,演出之外,又是没完没了的舞会,跳舞,跳舞。
我们从东北一路演回湖北。当然也是一路好评, 又是很大很好的影响。那时的领导真的是事业心很强,很有远见, 跟着他们的团员们,怎会不努力,不加油?!
六,尾声
北京舞蹈学院首届学生合影后排左3为陈老师
1951年,陈老师被组织选派到中央戏剧学院的舞蹈系(北京舞蹈学院前身)学习,是北舞的全国第一批学生
1956年隨中國藝術團出訪澳大利亚,当地报纸上登出的專訪,左为陈老师,右为舞蹈演員王琦。
陈老师和著名电影演员谢芳(右)合影
1964年,周恩来总理为总导演的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首演成功,陈老师为“赞歌”一场的领舞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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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老师为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领舞
1960年陈老师进入北京舞蹈学院舞蹈学习师资教育部(北舞舞蹈教育系前身)学习,师从著名教育家 唐满城;以全科5分满分第一名成绩毕业。
重回中南人艺(武汉歌舞剧院前身)从事舞蹈教学与编导,几年后陈立行老师所主持的舞蹈教研组成为全国舞蹈培训的标竿单位,在几十年的舞蹈教育工作中,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舞蹈家,包括:罗亚萍、杨德伟、王薇、张士文、刘晓莉
图为70年代,陈老师(白衣者)手把手辅导学生刘晓莉——顺便说一句,刘晓莉后来有个女儿叫刘亦菲,好像是个演电影的
陈老师执导的舞剧“九歌”在北京上演,陈的老师——中国舞蹈家协会主席吴晓邦前来观看合影